上海市嘉定区乡镇志,〔乾隆〕嘉定 一名《南翔镇志》。(清)张承先撰。清乾隆四十七年(1782年)成稿。凡例存清嘉庆《南翔镇志》。
南翔镇,现属上海市嘉定区,地处上海市中心的西北、嘉定区东南。因其境内有上、中、下三道槎浦,而古称槎溪。南朝梁武帝天监四年( 505), 在此建白鹤南翔寺,因寺成镇,并以寺得名。距今已近一千五百年,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古镇之一。
明、清时期,南翔的社会经济和文化已经十分发达。这里盛产一种刷线的棉布,称为“扣布” ,质地“光洁而厚” ,“制衣被耐久,远方珍之” 。镇里商铺林立,各种字号的布店专售此布,布商们“鉴择尤精”,在国内颇有名气,清末曾获南洋劝业会银奖。清初,本镇居民石氏发明郁金香酒“色、香、味俱佳,名驰京国”(《南翔镇志》卷一)。工商业的繁荣,必然促进文化的发展。明、清两代南翔人才辈出,涌现一批知名学者。如明代全镇有进士十人、举人十六人、贡生十四人,其中不乏名士名流:李流芳是著名的书法家和画家,其作品“俱入神品”,至今仍为各地博物馆所珍藏。李流芳还是诗人,其“诗则信笔抒写,天真烂然”,与其兄弟元芳和名芳“并名噪词坛”。再如王圻,是一位文史专家,其著作《三才图会》、《续文献通考》、《古今考》等至今传世,一再重印。李流芳的诗文集《檀园集》以及清代陆廷灿《续茶经》,王澍《竹云题跋》和《淳化秘阁法帖考正》等著作,皆收入《四库全书》。这些著作丰富了中国历史文献的宝藏,为中国文化的发展作出了贡献。
近代以来,南翔镇更为发展,成为全国尤其是华东地区一个著名的城镇。一九三二年初,日本侵略军袭击上海闸北,蔡廷锴将军率十九路军奋起抵抗,总指挥部便设在南翔。南翔人民积极协助驻军挖掘战壕,修筑公路,供应衣粮,救护伤员。一九四九年十月新中国成立后,南翔古镇更是发生巨变。一九八三年,南翔镇与南翔人民公社合并,实行以镇管村。合并后的南翔镇,总面积33.16平方公里,其中集镇面积1.3平方公里。一九九二年,被列为上海市历史文化名镇。二○○○年,南翔镇国内生产总值(增加值)246764万元,其中三资产业占比:第一产业2800万元,占1.2%;第二产业164044万元,占66.5%;第三产业79920万元,占32.4%;劳均收入8482元,人均收入4581元。同年,全镇总人口46962人,人均国内生产总值( 增加值) 52545.5元,合美元6300多元。同年,南翔镇获国家卫生镇、上海市绿化示范镇、全国学校艺术教育工作先进单位等荣誉称号。此外,南翔还保留始建于五代的南翔寺塔,此塔是仅存的一对年代久远的仿木结构楼阁式砖塔。镇中还有颇具江南风格的明代古典园林古猗园,是上海市郊名园之一。
显而易见,现代的南翔镇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,这些积淀也反映在清代嘉庆间( 1796~1820) 编纂成书的《南翔镇志》中。可以这样说,这部《南翔镇志》是南朝梁武帝时期到清代中叶南翔历史的一个总汇。
二
《南翔镇志》共十二卷,是清代乾隆、嘉庆年间南翔镇人张承先编纂、程攸熙增订的一部南翔镇镇志。
南翔镇志最初名《槎溪志》或《槎溪里志》,共三卷,南翔镇人杨志达编撰,康熙五十一年(712年)完稿,未曾刊刻流传。约乾隆四十一年( 1776年),张承先据此续编,仍称此名,也未刊印。至嘉庆十一年( 1806年), 程攸熙在张承先稿本的基础上,删繁订讹,并增补近三十年的史事,改名《南翔镇志》,于次年由寻乐草堂付梓。民国十二年(1923年) ;陈柟依据嘉庆木刻本和传钞本精心校勘,由凤翥楼铅印成书。该书设疆里和营建、小学、职官、选举、人物、艺文、杂志八门,卷首附《南翔镇图》和《三槎水利图》、《云翔寺图》,另有嘉庆十一年嘉定知县吴桓、嘉兴知府李赓芸、增订者程攸熙,及民国十三年(1924年) 陈柟所撰序各一篇。
杨志达和张承先的《槎溪志》或《槎溪里志》的两种稿本,距今二百余年,已经失传。程攸熙的《南翔镇志》十二卷本,如今亦甚罕见,据《上海图书馆地方志目录》(1979年编印),上海图书馆藏有寻乐草堂本和钞本、民国十二年本各一套,日本东京内阁文库收藏寻乐草堂本一套。对照寻乐草堂本和民国十二年本,发现民国十二年本内容详备,校勘精当,确是较好的版本。今以民国十二年本为底本,校以寻乐草堂本,此外,参校明代万历《嘉定县志》和清代康熙《嘉定县志》、《嘉定县续志》,光绪《嘉定县志》,以及其他有关史籍。书中出现的少量异体字,为便于读者阅读,大都迳改正体。其余个别明显的错字,则皆迳改,不出校记。
三
本书的编纂者先后有三位,他们是杨志达和张承先、程攸熙。此外,还有一些助手,负责校订史实、绘图等。现简单介绍如下。
杨志达,字戴仁,号勷平,又号蒿庐。其父杨世平,国子生“负才游秦中,佐某中丞幕”,曾注杜甫诗集。杨志达入学读书后,“肆力于古,以著作自任”。《南翔镇志》(以下简称“镇志”)说他性格怪癖,编写《槎溪志》时为集中精力,“离家寓僧舍”。著作除《槎溪志》外,有《太上感应篇翼训》、《艾深诗钞》、《画饼诗文集》若干卷,另有雍正六年(1728年)撰《重建云翔寺弥陀殿碑记》、《海会堂记》、《服膺堂记》以及《重修九品观记》、《鹤迹石诗》等(《光绪嘉定县志》卷二九《金石》、镇志)。生卒年不祥,仅知其康熙五十一年和雍正六年的学术活动。
张承先,字诵芬,号史亭。诸生。其父曾任官“仪部”,“主试楚闱”(镇志卷十一) 。张承先谙熟明代掌故,凡官员贤否、政事得失,“各有论断”;所撰古文“清矫拔俗”。尤其留心乡土文献,继杨志达后完成《槎溪志文》(《光绪嘉定县志》卷十九《文学》)。生平诗文编成《钓珊瑚庄诗文钞》六卷(同上,卷二七《别集类》)。生卒年不祥。据镇志载,所撰《云翔寺新建观音阁记》、《万寿寺心月楼铭》、《重建杨柳桥碑记》、《双庙捐田记》、《培香遣稿序》等,皆在乾隆三十年以后完成;续编《槎溪志》则在乾隆四十一年完稿。由此可知,他的主要活动是在乾隆三、四十年间。
程攸熙,初名廷俞,字宝辉,又字謇堂。生于乾隆十七年( 1752年),病逝于嘉庆十五年(1810年) 享年五十九岁。诸生。受业于王绅,“推演师说,著《四书尊闻编》”。嘉庆九年(1804年)夏,南翔水灾,米价腾踊,邻境闭籴,他投牒县衙,“详请给票赴籴,民赖以安”(《光绪嘉定县志》卷十九《文学》)。其著作除《槎溪志》、《四书尊闻编》外,有《吹影编》四卷、笔记四卷(同上,卷二六《杂家类》)。此处“笔记”,疑即《移榿杂说》,其所居名“移榿草堂”(镇志卷十一)。另有嘉庆元年(1796年)撰《重修云翔寺海会堂记》、《仙经堂记》等(镇志卷十)。
以上三位编纂者,都是清代的诸生,他们在科举考试中并不得志,或者根本没有参加过科考,所以从未涉足官场。但他们都是饱学之士,能诗能文。杨志达生活的年代稍早,张承先和程攸熙均活跃在乾隆和嘉庆时期。乾嘉学派严谨的学风自然会对他们的治学产生影响。同时,张、程(包括他们的前辈杨志达)都热衷于乡土历史的研究和著述,而张承先还对明代历史有较深入的了解。所以,在编写镇志时,注重资料的搜集和整理,如张承先要“蒐罗采访,颇费苦心”(镇志卷首李赓芸《序》),还派员实地调查所有河道和桥梁、道路、重要人物等,“综核无遗”,而后“登之于简”(同上,吴桓《序》)。经过他们不懈的努力,终于编成镇志,为后人留下了一笔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。
在编纂镇志伊始,他们专门研究过体例,主要是为避免与嘉定县志内容重复。镇志凡“赋役、户口、保甲、乡约概不载”,赋役部分仅保留明代崇祯年间“嘉定漕粮永折”一事,因为此事“系里人张徵君鸿磐首功”。有关风俗、岁时、占候、方言,因“吴俗大略相同”县志已载,镇志便从略。诗文一类,只收前人的作品,考虑到数量太多,所以“时贤概从割爱”(以上见张承先撰《凡例》)。程攸熙在《增订南翔镇志凡例》中指出,增订本的体例与张承先本有不同之处,如“沿革”部分,张志内容较简,程志则参照县志体例,增加了表,“似较详备”;选举部分,也依据县志体例,另立“科贡表”;有关诗文,张志另列《文艺门》收录,程志则取消此门,将文分散系在相关的“本事”即人物、官廨、书院、庙坛、书目、寺观、园亭等后;其余凡程志增补张志的内容,皆一一注明“熙增”云云。
为保证镇志成为一部信史,张承先、程攸熙都聘请了一些学者和官员协助编纂。接受张承先邀请的有陆镜和石藻、程本仁、蒋荣等四人。陆镜,字明照,乾隆三十二年(1767年)岁贡生,“诗古文词,清老有法”,此次协助张“殚心商榷,斟酌去取”。石藻,太学生,“承家学,著书颇伙”。程本仁,字瑶山,“候选州同”,“喜谈风雅”。石藻和程本仁协助张“博访前辈诗文”。蒋荣,字钧仲,太学生,“以书法称”,此次协助张“校雠亥豕”。程攸熙还聘请了朱抡英和李赓芸等八人“参订”,许国柄和范澄二人负责绘图。朱抡英,字舜邻,受学钱大昕,通经义,乾隆四十六年(1781年)中进士,历任太平府教授、翰林院典簿、实录馆分校官、内廷宫史收掌官等,主讲爱山、篛溪两书院。一生“引掖后进,成就甚众”。著有《纫兰书屋文集》二卷、《慎余齐诗》六卷、《三槎风雅》十六卷等(《光绪嘉定县志》卷十九、二七、二八)。李赓芸,字生甫,又字许齐,受学钱大昕,“学有师法”,“通六书、《苍雅》、三礼,明于历代官制,文有根柢,诗有风骨”。乾隆五十五年(1790年)中进进士。历任嘉兴知府、汀州知府等。著有《稻香馆诗文稿》六卷、《炳烛编》四卷等。陆逸,著有《寄傲轩诗稿》。叶长春,著有《邗游小草》四卷。沈金台,字崇辉,诸生,著有《惜芳居诗钞》。汪元桐,字讱轩,著有《听雨楼诗钞》。诸玉衡,字星五,又字稼轩,嘉庆间恩贡,钱大昕门生,博通经史,“随笔札记”,“诗宗唐人”。著有《醉月西庐文稿》二卷、《诗稿》十二卷、《韵辨一隅》八卷、《经史札记》十六卷、《槎溪四子诗选》等。李士荣,字黼廷,贡生,著有《自怡山房稿》。李景董,字学醇,又字桂岩,诸生,“文踔厉风发,沈博绝丽;诗含英咀华,骎骎入古”。著有《桂岩诗稿》二卷和《李仲子诗稿》。范澄,字霖川,又字笠岩,书法近黄庭坚,“尤邃于画”,“兼通音律、医卜”(《光绪嘉定县志》卷十九、二八等)。张承先和程攸熙正是先后依靠南翔几乎两代十多位文坛精英的协助,才得以顺利完成这部镇志的,并且有力地保证书中的记事准确,文笔流丽,减少讹误。
民国十二年铅印本的校勘和出版者陈柟,字巽倩,清光绪二十一年(1895年)进士,选庶吉士、散馆授编修,因案革职。死于一九二八年。
四
《南翔镇志》是一部内容较为完备的乡镇史。记述了南翔的历史沿革、盛衰起伏、人文习俗,具有较高的价值,是研究上海人文历史的重要文献之一。
首先,镇志收录了宋代以后历朝有关南翔的文献,有许多诗文已经失佚,成为绝无仅有的史料。诸如宋代康复古《(南翔寺)建山门并桥记》、张商英《南翔寺诗》,元代僧宏济《南翔寺重兴记》、虞集《槎溪泰定万安寺碑记》、贯云石《大德万寿讲寺记》、杨维桢《齐师鹤诗》等,均可补《全宋文》、《全宋诗》及虞集、杨维桢等人诗文集的不足。甚至连清代著名学者钱大昕的《重修敕赐云翔寺大雄殿记》,既为清代嘉庆间编《潜研堂文集》遗漏,又为近年编印《嘉定钱大昕全集》(江苏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版)所无。
其次,镇志保存了明、清时期南翔地区经济的许多史料。镇志记载,明代初年嘉定“水利大兴”,农作物呈现“十田五稻”状态。但后来“大江忽为平陆,支河遂已绝流,斥卤沙积”,难以种植水稻,因而“仅种木棉一色”。但官府征收田赋只收粮食,百姓“九不能支,几议废县”。至成化(1465~1487年)、弘治(1488~1505年)间,“人民逃亡,逋赋廿万”。万历十一年(1583年),经徐学谟倡议,朝廷准予一半的粮食改纳白银。二十一年,进一步准予“永行改折”。至明末即崇祯十四年(1641年),因“军事繁亟”,又改命“半兑本色”,即一半纳粮,于是“百姓惶骇”,导致嘉定境内“野无青草,市寡炊烟”,城乡都极其凋敝。这时,南翔徵士张鸿磐奋不顾身,上京请愿,朝廷终于同意全部折纳白银,每米一石折银一两,“解往天津,就彼地买米输纳”。不久,明朝就寿终正寢了。至清代嘉庆十一年,即张承先编成镇志那一年,南翔的民田仍分为“科粮”三斗田、二斗五升田、二斗田、一斗五升田、一斗田共五等,其中绝大部分定为三斗田。由此仍可看出明代田赋的影子(镇志卷十二)。
第三,镇志保存了明代末年南翔等地士人结社的情况。明末,江南士人自发结社,藉此结识知己,切磋时艺。天启四年(1624年),太仓张溥、张采、顾梦麟与常熟杨彝,嘉定朱之尚,南翔徐时勉等十一人组织“应社”。镇志所载应社《序》,据吴昌时《七录齐集》卷一《广应社序》记载,系出自吴昌时之手。吴后来觉得“应之为名,有龙德焉”,组织应社的目的是发扬“龙德”,但应社《序》文字“多恢愕怪宕,不可究诘之辞”,“及今视之,益杂而弗举矣”。所以,吴另撰一篇《广应社序》,以宣传应社的宗旨,扩大势力。应社后来发展成复社(谢国桢《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》)。此外,镇志卷七张子爱传还记载,张子爱从杭州致仕回南翔,“闭门避势,长吏惟读社一见”。所谓读社即杭州读书社,活动于崇祯年间(1628~1644年),曾盛极一时,崇祯末年,加入复社。镇志的这些记载虽然只是一鳞半爪,但仍能弥补其他文献的不足。
第四,镇志保存了明代末年“奴变”的史料。明代江南豪绅拥有众多奴仆,平时,奴仆受尽豪绅的欺压。明末,清军南下,农民起义军揭竿而起。崇祯十七年(1644年),嘉定县富绅的奴仆“皆起为乱,什什伍伍,白昼持兵,迫胁主父,使出券以献”(黄淳耀《陶菴集》卷二《送赵少府还郡诗序》)。南翔的富绅李氏,在这次“奴变”中几乎全家被杀。镇志卷六记载,李流芳之子杭之,“崇祯末,为乱民所害”;李名芳之子宗之,“明末,撄触群小死”。李名芳的另一子宜之,在顺治“(甲)申、(乙)酉之际,乡兵构乱,三子被歼”。镇志卷十二记载,李名芳的另一子绳之,也险遭家奴杀害。李先芳之孙李拱,因“难作”,“死于乱民之手”。还透露,李氏家族虽然“累世贵盛,文章誉望高天下”,但“乡里传闻,谓其以势凌人,牵制官长,比诸土豪地棍”。这表达了普通百姓对于李氏家族的评价,较县志所载更为详细和接近实际。
第五,透过镇志,读者可以知道南翔是非常富有文化底蕴的千年古镇,从中可体悟其宗教文化、园林文化、饮食文化、商业文化等。市政规划者可以从中领略它的桥梁、园林、河道、楼亭等的来龙去脉,揣摩未来规划的蓝图。
必须指出,镇志的记载也有个别不够准确之处。卷九《书目》说,清初人王澍《南邨随笔》、释敏膺《香域内外集》、陆廷灿《艺菊志》、石球《性理提纲》和《有兰书屋诗稿》五种书皆“采入《四库全书》”。但据查,《四库全书》其实并没有收入这些书。据乾隆五十五年至五十九年(1790~1794年)刻印颁行的《四库全书总目》,《南邨随笔》、《香域内外集》、《艺菊志》、《有兰书屋诗稿》四种书仅列入“存目”,而《性理提纲》连“存目”也未入。
鄙人承嘉定区地方志办公室热情相邀,负责整理点校本书。区志办张振德、倪所安、陈启宇先生还在百忙之中,多次光临寒舍,送来有关版本的复印件及多种参考文献,协助解决了一些疑难问题,谨此致谢。
镇志标点中的不妥之处,敬希读者不吝指正。
(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研究员)